我与朱太太的最后一面
朱太太，你说好有生之年一定要再回一次昆山，怎么说走就走了呢？
你说要再去昆仑堂看看，要会会昆山亲朋好友，当然也要去你先生墓地看看，这可是你当面亲口跟我说的呀！
2013年10月，我与妻子赴日本旅游，行程中有一天时间在东京市区游览观光。自当朱先生病故后，朱太太已有多年没有回国，借此机会我与妻子登门拜望朱太太。
我向国内导游小方告假半天，谁知话刚出口，便遭小方断然拒绝，旅行社有规定，旅程中游客不能离团。以往曾经遇到离团迟归，甚至不归的游客，为整团出行带来麻烦。即使小方同意了，还有日方导游，那一关也绝对过不了。
想到朱太太年事已高，行动不便，我不想就此放弃眼前机会，于是便把朱福元先生和方韦女士的爱国义举和盘托出，一辈子的收藏，一辈子的心血，一辈子眷恋故土——300多幅古代字画，价值连城，全都运回祖国，捐献给家乡政府。
小方听我说罢，轻轻叹息一声，不无感慨地说道：“咳，听你这么说，面对这样可亲可敬的老人，我不能不答应啊，但是我答应了也不能算数，还须征得日方导游同意。不过，我会帮助你做工作的。”后来，小方把朱先生夫妇的故事跟日方华裔女导游说了，没想到日方女导游竟然主动找我，她深为两位老人的高尚品格，爱国情操所感动，破例同意我和妻子离团半天。当然，她相信我们会准时归队的。
当我与妻子搭乘计程车来到朱太太家时，已是上午10点整。事前跟朱太太通过电话，她早在客厅等候我们。
电梯上升至12楼，我刚按响门铃，就听到朱太太略带沙哑的应答声。很快，门开了，朱太太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客厅。
看上去朱太太比以往略显消瘦，但行动自如，精神尚好。我让她在沙发上坐下，她却忙着去厨房为我们沏茶。妻子抢着自己动手，她怎么也不让，说：“你不熟悉。没事的，平时我经常自己炒菜呢！”沏好茶，她又为我们冲泡咖啡，妻子劝阻，又被朱太太挡回。妻子埋怨我怎么一声不吭，一点不客气。我说你还不了解，朱太太对人就是这样热情，说了也没用。
朱太太忙完坐下，向我询问家乡情况，问起昆仑堂，问起杨（守松）先生、陆（家衡）先生，并要我代向他们问好。
这时，我看到茶几上摊放着一叠像片，是朱先生的像片，也有家人合影。朱太太说：“平时闲着无事，我就把先生的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看看，想想过去在一起的日子……”
朱太太的话语满含深情，令人伤感。我知道，风风雨雨几十年，夫妇俩一路走来，能有今天事业兴旺发达，子孙团聚和美，实是不易。朱先生爱好收藏字画，朱太太全力支持先生，不惜拿出自己不菲的积蓄，供先生收藏流失在海外的中国字画；生活上，朱太太对先生体贴入微，特别是先生晚年双目失明，他的饮食起居，朱太太更是事必躬亲，悉心照料。
朱太太靠在沙发上，从往昔沉思中回过神来，说：“下个月，我打算回一趟昆山，看看昆仑堂，会会亲朋好友，再去先生墓地看看……”
我惊喜地说：“好啊，我们在昆山等你！”
说话间，大儿子朱飞来了。母亲一人在家，他不放心，尽管店务繁忙，总要抽空回家看看，不时给母亲带些吃的用的。我提出与朱太太一起合影，朱飞拿起相机，说：“好，我来拍。”
朱太太优雅地摆摆手，笑着说：“慢，我去拿顶帽子，否则，头发乱蓬蓬的，照出来难看呀！”朱太太风趣开朗，不经意中都会显露出大家闺秀的气质。
不知不觉，时间过去一个半小时，到了该告辞的时候。朱太太一定要让朱飞带我和妻子去赤坂饭店吃午饭。就在临走时，二儿子朱鹏也来了，他是为母亲送新鲜蔬菜来的。因为归队时间紧迫，我与朱鹏打过招呼，匆匆说了几句就告辞了。
回到昆山，我期盼着11月份的到来。可是，11月下旬，朱太太打来电话，说：“因为身体不适，待到明年春天，天气暖和时来昆山吧！”
天有不测风云，就在那年冬天，天寒地冻，朱太太出门，路滑摔倒。去医院医治，所幸无大碍。然而，去年一年中，朱太太小毛小病不断，感冒咳嗽、双腿浮肿、胃口不好、说话吃力……是啊，毕竟是91岁的老人了！
今年4月的一天，朱太太在昆山的大女儿朱云，打来电话，说是她妈妈让我晚上给她打个电话。我按时拨通东京朱太太家里电话，朱太太的声音还是较健朗，她告诉我：“过几天去检查身体，要住几天医院，怕我打去电话没人接。”听出我话语中有些担忧，她安慰说，“感觉最近身体蛮好，不会有事的！”
五月上旬，我去电朱太太询问体检情况，家里无人，我想该是朱太太住院体检吧。
过几天再打电话，同样无人接听，也许朱太太白天有事外出？等到晚上又打电话，还是没能打通。
每年朱太太都会定期去医院体检，但是这一次怎么会住院这么长时间呢？
带着疑虑，我拨通朱飞电话。朱飞告诉我，5月2日，他母亲在家里摔了一跤，腿部骨折，住院治疗。并查出肺里有积水，咳嗽乏力……不过，病情已大有好转，再过一两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。
搁下电话，我不由得轻轻吁了一口气。
我在心中默默祈祷，期待着两周后朱太太康复出院！
可是，6月16日上午，晴天霹雳，我竟然等来了噩耗——朱太太于东京家中溘然辞世！
这——怎么可能呢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我不能相信这会是事实，然而……
悲哉！痛哉！
朱太太，你走得太匆忙了，你说好要来昆山的呀！从不食言的你，这一次怎么就失信了呢？
苍天啊，你为何如此无情？一位耄耋老人想再回一次故里，你居然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！
呜呼！……
痛定思痛，我似乎明白了，朱太太是追随朱先生而去的。先生双目失明，需要有人照顾，她一直放心不下啊！只是，朱太太你不要太累了！
朱太太，您一路走好啊！ |
